馨香丨陈相成:老何的纯真,像大理三月的蓝天
老编注:清明将届,本号特辟“馨香”专题,陆续选发一组追忆新三届故人的篇章,以此缅怀那些远逝天国的同窗学友。
英年去世的何济宁同学。
申珂要我为何济宁写些东西,老马又打电话来落实,我都答应了。同学们有这个心意,要纪念一下我们的老何,我也一样,但却仍拖到现在。
在人民大学统计班78级里,我们宿室是比较重要的,因为有老谢,他是老大。老二原本是孙孔文,但后来搬到了黄运成他们屋,老何便成了老二。我是老三,司秀是老四,然后是刘国岭。王立新当然是老幺,是我们全班的小兄弟。
最早在红楼时候,还有个计划班的同学和我们在一起住,因为搬出得比较早,毕业后也不再有联系,就渐渐地生疏了,只记得他家是天津的。而我们六个人,是整整四年,一直住在一起的。
这种缘分,怎么说呢?学统计的,讲究概率。AB血型人概率低吧?但我们六个人竟然全是AB型!记得还是在红楼住的时候,老孙写了一首诗给我,内容竟忘了,只记得是首七律,是很难对付的那种。我便回他。写的什么,也忘光了,只记得其中用了一个词,叫“同窗同榻”,当时孙孔文就在我下面住,所以这样称呼他。
老谢我们五个和何济宁,起码算是同窗而又近乎同榻的,他的猝然去世,给我们留下的震惊和伤感,该是如何地严重和深刻。
老何是广西人,到人民大学读书之前,大概没到北方来过,对许多东西都感到新奇。头年冬天,第一次下雪,雪花刚稀稀落落地往下飘,就把个老何高兴坏了,一蹦老高,是蛤蟆跳那种,完全像一个孩子。他说,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雪。
大学时期的春游,左1何济宁,右2陈相成。
其实,老何那一年已经整30岁了。也是因为对北方太不了解的缘故,老何从家里带了一床极厚的被子,厚到早上起床后没有办法叠起来。但下面却只有一个半截褥子,睡觉的时候,那腿是少不得要直接放到凉席上的。
那个时候,刚刚改革开放,像这样缺衣少被的同学,学校是有补助救济的责任的。我到系里,找到荣英老师,说老何的情况。但老何却不符合救济的条件,因为他全家庭的人均收入比享受救济的标准要高。
我大不以为然,理论道,像老何这样的年龄,仍去用父母工资算他的平均收入是荒谬的。我说,老何既没家,也没收入,所以也没有家庭人均收入。
没有想到,我一番很不礼貌的争辩,却起了作用。系里给了老何一些补助,让他去做褥子,并且还当众表扬我,说是能够关心同学。
我曾为这件事而大受震撼。不是因为表扬,而是因为表扬的理由。这也能够成为理由吗?反正在当时,是大出我的意料的。
进校那年,我已经在地方上工作了十年,甚至还主持过单位评定职工困难救济额度的会议,但从没见过有领导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待问题。
我是首先由此而认定人民大学的层次和水平的,虽然那个时候,人大的房舍、道路等并不比我工作过的那些工厂强。
大学时期的郊游,前排左1何济宁,左2陈相成。
多少年后,我还曾回味起那次被表扬的理由,甚至认为,能够提出这样的理由来,可能是共产党得天下的一大原因。荣英老师可是老革命,系书记王京、李振中,就更不用说了。
家和工资这样的东西,老何都是在毕业后才有的。那时候,我们宿舍,除中枢兄外,老何我们都还是快乐的单身汉。因此,便总要一起在读书这种苦差事中弄出点乐趣来。
在外语学习上,只有王立新一个是学英语的,剩下的我们五个就五花八门了。据说,成仿吾老校长提倡这种在外国语教育上的多样性。现在回想起来,一方面钦佩老校长包容世界的云水胸襟,另一方面也多有遗憾。
老校长未必想到,我们原来是向苏联一边倒,后来则是只英语才能有所用。多少年后,项威跟我说,我们这些学小语种的,几乎和没学过外语一个样。我颇有同感,还由此想到焦剑,她祖籍信阳,和我算得上老乡,好像也学了日语。她后来跑到美国,我想,她那天不亮便搬个小马扎,面对学校围墙,辛苦几年所学得的日本语,怕也是没有多少用处的。但当时,大家却都一样用功地学。
司秀、国岭两人,受老谢的感召,学了法语;我中学里学过点俄语,便接着学;老何则学日本语,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如此一来,我们六个人便拥有五国语言。
考外语的头天晚上,大家都坐在床上,老谢开始大声地“嘎马哈她”,司秀、小刘跟着来;王立新正当英语日新月异的时候,朗读起来当然不比老谢他们的底气差,我凑热闹读俄语,老何则“日格里希地干活”。加上间或冒出的一句半句咱们自己的中国话,一时间便天昏地暗,五音并发。那情景,真个是亦庄亦谐,空前绝后。
何济宁(左)与马可冰同学。
老何的用功,与同学们是毫无二致的。他在宿舍里一边洗衣服一边读外语单词时的神情,现在回忆起来,还如同就在眼前一般。但在我记忆中,最生动地,却是他一边洗衣,一边在忘情地唱歌。
老何可是个歌唱家。这样说,可能是因为我不懂音乐。不懂的不只是我,你见过老谢载歌载舞吗?国岭兄弟的水平大概和我差不了多少。但小立新就另当另论了,他那“小小少年”的歌声,相信是足以在我们班许多同学的心中激荡终生的。还有司秀,他懂。司秀的弱点在于怯于音乐实践,但在音乐理论方面,却是大有造诣,且是中西贯通的。我们几个都非常推崇老何的声乐天赋。
印象特别深的是几首歌曲。一是电影《冰山上的来客》中的插曲,二是《刘三姐》,还有《阿诗玛》、《五朵金花》等。老何唱到“冰雪覆盖的帕米尔高原……”时,岂止是余音绕梁,那分明是绕到帕米尔山山脊去了的。
但我们评价最高的,却是老何唱歌时“跑调”。何济宁唱歌会跑调,这是真的。不过他“跑”和我等“跑”可不是一回事。老何不是唱不准,他是有意地把歌中的某一句的调子改了来唱。那一改不当紧,足以使原歌曲的意境提高一个档次。说是他有意地改,但你要想听到,却不容易,必须等他完全忘情的时候。
所以,老何唱歌的时候,我们是都不吭气的,巴望着他忘记了我们的存在……于是才会有那奇妙无穷的一句。这时候,如果原曲的作者在场,必当汗颜。所以,在我看来,老何在音乐方面的天赋已达到了一种自然天成的境界,他已不需要再刻意地去追求,需要的只是不经意地创造。
老何跟我们说,下乡的时候,跟当地的老乡对歌。那可是在广西,是不是与壮族歌手去对,就不清楚了。只记得他说,他对赢了,人家把他往庄稼地里拉……那是当地的规矩,是最高的赞赏、礼遇。但是老何,“后来怎么样了?”我们问他。他说:“我跑了,吓得……”
我们都相信,老何是跑了的。因为,他纯真得如同大理三月的蓝天;还因为,我们也都纯真得和老何差不多。
我确信,在那个年代,人们的欢乐和幸福多来自那份纯真。
作者简介:
陈相成,1951年3月出生,祖籍河南宝丰。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计划统计系统计专业。1982年毕业后在河南财经学院(现河南财经政法大学)任教至今。曾任该校统计学系系主任等职。现为该校统计学院教授、校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。并担任河南省政府参事。
(选自《七七八八集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。本号获许可推送,图片由作者大学同学提供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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